遇龙河清晨春愁迷离,寂寞无人,只有雨前的天色在柳丝里探着虚实。筏工已早早等候,每只竹筏上都只有一对座位,正好成全了我和母亲的悠然独处。
竹筏离岸的那一个瞬间,景色就不急不缓的脱离了俗世。比起漓江,遇龙河的美注定无法果断,远山不尽,春色相连。上游之上有一座富里桥,这是一段玲珑曲折的逆流,游人多半顺流而行,很少有人会耐心的收拾心情走上这一段,大约是觉得不会有什么让人忘怀之处,而我是坚持要来的。远远的就望见藤花如雪笼住了桥身,古树清冷有致,半掩石桥。我是有些讶异的,褪去了江南的背景,小桥流水在广西独有的山水里反而更显情致。船泊在古桥边,我和母亲争相下岸,奔着古桥而去,连脚下的风都顿生诗意。
休憩之后重新上船,还想回头看看富里桥,它却已模糊起来,藏在朱自清的散文里不肯出来。留恋之间就下起雨来,芳草岸,雨如丝,看山更像是一朵朵碧色的芙蓉,略带愁意,寂寂而过。虽然这里夹岸的竹丛很少,但春色却在这简洁的调子里更加展翅欲飞,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,田园在长空里流淌,长空在水面上蜿蜒。
雨后,一船轻烟,两岸淡香,青山蓬松而湿润的线条舒展开来,时光突然就没有了句号。我和母亲渐渐都不再说话,斜下身子极其随意的倚在竹筏上,一心一意放慢呼吸,追着这仙踪。
如果竹筏在河道里直来直去,那是没有多少意思的。我们的筏工很会把船,即便河流并无弯道,但随着船头的摇曳,一层一层,也总有风景的转折。在深深浅浅的转折中,又总有那么一两处格外柔软纯粹,就连筏工自己都成了一个亦动亦静的符号,连接着遇龙河诗与画的和鸣,一条意味着梦幻的河流,彻底的把梦幻呈现了出来。
淡淡的云头一过,水光就在身边闪烁开来,水草借着涟漪弥散出光芒万丈,风声穿过水草,飞向含苞欲放的倒影里。细看这水脉,竟也不似漓江,行在船头散尽又来的清澈,而是更盈润了几分,像镀了一层月色,总觉得在清波之下还另有色彩,但空有余味,却又无从找寻。我伸出手,用刚刚好的温度和情绪,盛起河水抿了一口,因为听到筏工悠悠然说起,这河水是由地下暗河涓涓汇成,河水甘甜,当即可饮。筏工看到嘴角挂着水珠的我,率真的笑起来,一向谨慎的母亲也没有跟我生气的追究这河水到底干不干净,这一刻,放下自我,垂钓起来的就是世界。西湖边,太湖上,我都不曾这样美丽,美得心无旁骛,美得大情大义,这让人袅袅沉醉的河啊!
筏工问我,你听得懂这流水吗。我愕然,不敢回答。或许我是懂的,但这般清新无垢的问话让我必须谦卑,我不可能比生长在这里的人更懂这条河,即便我已深深的明白恬淡为上,胜而不美。我只想淡淡的活着,活在遇龙河水色山光的每一个脉络里,仿佛生命从来不曾与山水之外的旁物相遇,只有清晨和黄昏间最素净的逻辑和如水一样的余生。
我知道,漓江是无处可逃的那抹国色天香,然而为什么,遇龙河那不动声色的美丽却更加贴近我的心,从来没有身份的骄傲,只有那些恬静的人,恬静的景和一船又一船的阴晴圆缺。
原来,四月的遇龙河,不再别处,在桨声渐浓的字句里,“身心转恬泰,烟景弥淡泊”。我理解过很多风景,但能够理解并修复我的风景却是只此一处。春色漫漫,但愿我漏掉的是整个四月,而不是遇龙。